96年,我被女友甩了,失意时遇到一个算命的,他说我将来是首富

发布时间:2025-11-14 00:39  浏览量:1

一九九六年,夏天。

空气里全是黏糊糊的汗味和烧煤球的呛人味道。

我们厂门口那棵老槐树,蔫得跟死了几百年一样,叶子都打了卷。

小雅跟我提了分手。

就在这棵树下。

她那天穿了条新的碎花连衣裙,我没见过。料子很好,在灰扑扑的工厂背景里,晃得我眼晕。

“分手吧。”

就三个字,说得轻飘飘的,好像在说“天热了”。

我刚下班,一身的机油味,手里还拎着中午没舍得吃的半个馒头,准备晚上就着咸菜对付一顿。

脑子嗡的一声,炸了。

“为什么?”

我的声音干得像砂纸。

她躲开我的眼神,伸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。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动作,很女人,很陌生。

“天明,你别问了。”

“我他妈就问为什么!”我控制不住,声音一下就扬上去了。手里的馒头被我捏得变了形。

周围几个刚下班的工友,朝我们这边指指点点,脸上是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。

我的脸,火烧火燎的。

小雅的脸也白了,她咬着嘴唇,眼圈有点红。

“李天明,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!你拿什么给我未来?”

她指了指我。

“一个月一百二十块钱的死工资,住在这破筒子楼里,上个厕所都要排队!你让我跟你过一辈子这样的日子?”

“我……”

我张了张嘴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
她说的是事实。

我,李天明,二十四岁,市第二纺织厂机修工。初中毕业,子承父业进了厂。不好不坏,不死不活。

这就是我的全部。

“王科长他儿子,你知道吧?在市外贸局上班的那个。”

我当然知道。

油头粉面,头发抹得像苍蝇都站不住脚。上次来厂里找他爸,开着一辆崭新的桑塔纳。

我的心,像被谁拿冰锥子狠狠扎了一下。

疼得我喘不上气。

“他……他对你好吗?”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问这个,像个。

小雅没回答,只是低着头,眼泪掉下来了。

那滴泪,砸在我心上,比一万句“是”都响。

“你别后悔。”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。

她猛地抬起头,眼睛里带着泪,也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决绝。

“我后悔?李天明,你拿什么让我后悔?等你当上车间主任?还是等你这厂子分给你一套两室一厅?”

她笑了,笑得比哭还难看。

“别做梦了。醒醒吧。”

她说完,转身就走。那条碎花裙子,像一只花蝴蝶,越飞越远,最后消失在巷子口。

我站在原地,像个傻子一样,手里还捏着那个不成形的馒头。

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。

我把馒头狠狠摔在地上,像是要把我这二十多年的窝囊和不甘,全都摔出去。

那天晚上,我喝了三瓶二锅头。

红星的,两块五一瓶。

我没吃菜,就那么干喝。从天亮喝到天黑,又从天黑喝到天亮。

胃里翻江倒海,烧得像有一团火。

但我感觉不到疼。

心里的窟窿太大了,什么疼都盖不过去。

我摇摇晃晃地走出筒子楼,不知道要去哪。

街上已经有了人。卖早点的,扫大街的,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叮叮当当赶去上班的。

每个人都那么匆忙,那么有奔头。

只有我,像个被世界扔掉的垃圾。

我沿着马路牙子一直走,一直走。

太阳出来了,刺得我眼睛疼。

我走到城隍庙附近,一个平时我绝不会来的地方。这里龙蛇混杂,全是些摆摊算命的、卖假药的、耍猴的。

一股劣质香火和汗臭混合的味道。

我准备绕开走,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,一个踉跄差点摔倒。

“哎,小伙子,慢点。”

一个干瘦的老头扶了我一把。

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,山羊胡,眼睛很小,但亮得吓人。

他面前摆着个摊子,一块破布,上面画着太极八卦图,旁边立着个幡,写着“铁口直断,指点迷津”。

是个算命的。

我最烦这个。骗子。

“滚开。”我甩开他的手,一股酒气混着怒气喷出来。

老头也不生气,嘿嘿一笑,露出两排黄牙。

“小伙子,火气这么大干嘛?天庭晦暗,印堂发黑,这是情场失意,事业不顺之相啊。”

我心里一惊。

这老东西,说得还准。

但我嘴上不认。

“少他妈废话,谁没个不顺心的时候。”

“不顺心跟不顺心,可不一样。”老头捻了捻他的山羊胡,“你是被人戳了脊梁骨,挖了心窝子。觉得这辈子都完了,对不对?”

我愣住了。

酒劲好像醒了一半。

我死死盯着他。

他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,眼神却像能穿透我的五脏六腑。

“来,坐。”他指了指旁边的小马扎,“我给你算一卦,不准不要钱。”

我鬼使神差地就坐下了。

可能是酒还没醒,也可能是我真的走投无路了。

“生辰八字。”

我报了一串数字。

老头掐着手指,闭着眼睛,嘴里念念有词,神神叨叨的。

过了大概一分钟,他猛地睁开眼。

那一下,我感觉屋里都亮了。

“奇了,奇了!”他看着我,像是看一个怪物,“你这命格,我摆了三十年摊,头一回见。”

“什么命?”我有点不耐烦了。

“潜龙在渊,一飞冲天。”老头一字一顿地说。

我嗤笑一声。

“说点我能听懂的。”

老头身体微微前倾,压低了声音,一股旱烟味扑面而来。

“你将来,是首富。”

“……”

空气安静了。

大概安静了十秒钟。

然后我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。

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,捂着肚子,差点从马扎上滚下去。

“首富?我?哈哈哈哈哈哈!”

“老头,你他妈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笑的骗子!”

我指着自己的鼻子。

“你看清楚,我,李天明,兜里比脸还干净,刚被女朋友甩了,工作说不定明天就没了,你跟我说我是首富?”

“你还不如说我是玉皇大帝呢!”

老头也不理我,就静静地看着我笑。

等我笑够了,他才慢悠悠地说:“信不信,是你的事。说不说,是我的事。”

“不出三年,你必遇贵人。不出十年,你必成大业。”

“记住,你的运,在南边。”

“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。女人能让你败,也能让你成。”

他说完,就闭上眼,一副“天机不可泄露”的死样子。

我感觉自己被耍了。

一股邪火又冲了上来。

“多少钱?”我从兜里掏了半天,掏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。

“你我今日有缘,分文不取。”老头摆摆手,“只送你一句话。”

“什么话?”

“莫欺少年穷。”

我拿着那几张毛票,愣在原地。

莫欺少年穷。

这不就是小雅昨天晚上对我说的梦话吗?

“等你当上车主主任?等你分到两室一厅?”

那些话,像针一样,又开始扎我的心。

我把钱狠狠拍在卦摊上。

“我不管你他妈是真神仙还是假骗子,这话我记住了!”

“要是有一天,我成了什么首富,我回来用金子给你塑个像!”

说完,我扭头就走。

我没回头,但我能感觉到,那老头的目光,一直跟在我身后。

回到筒子楼,酒全醒了。

宿醉的头疼得像要裂开。

我看着镜子里那张憔悴、颓废、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的脸。

这就是李天明。

一个笑话。

一个被算命老头说成是“首富”的笑话。

我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,狠狠灌了几口凉水。

水顺着嘴角流下来,冰得我一哆嗦。

“首富……”

我咀嚼着这两个字。

多么遥远,多么可笑。

可是,“莫欺少年穷”。

“你的运,在南边。”

这两句话,像两颗钉子,钉进了我的脑子里。

南边。

深圳?广州?

报纸上,电视里,天天都在说。那是冒险家的乐园,是能捡到金子的地方。

我们厂里,前两年就有几个胆子大的,停薪留职跑去了南方。

有人发了财,回来的时候西装革履,大哥大别在腰上,牛气冲天。

也有人赔得底裤都不剩,灰溜溜地又回来上班,从此再也不提南边的事。

我去?

我拿什么去?

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,摊在床上。

一块的,五块的,十块的,最大面额是五十的。

仔仔细细数了三遍。

一共,三百二十七块五毛。

这就是我二十四年的人生积蓄。

去南方的火车票,硬座都要一百多。

我躺在床上,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因为漏水而形成的一块块霉斑。

一夜没睡。

第二天,我照常去上班。

车间里还是那股熟悉的机油味,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。

工友们看我的眼神,都带着点同情和幸灾乐祸。

我和小雅的事,估计已经传遍了。

我谁也没理,默默地换上工作服,开始检修机器。

扳手,螺丝,机油。

我跟这些东西打了快十年交道。

我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颗螺C3螺丝松了,哪个轴承该上油了。

可我的人生呢?

谁来给我检修一下?

中午吃饭的时候,车间主任老张把我叫到一边。

“天明啊,想开点。天涯何处无芳草嘛。”他拍拍我的肩膀。

我没说话。

“厂里最近效益不好,你也知道。上面有文件下来,要减员增效。我们车间,有两个下岗名额。”

我的心,咯噔一下。

“主任,我……”

“你别急。”老张递给我一根烟,“你爸是老员工,按理说,这事轮不到你。但是……你也知道,现在这社会,讲关系。那两个名额,都想往下推。”

我懂了。

我没关系,没背景。

我是最软的那个柿子。

“不过,厂里也给了个政策。可以主动申请‘停薪留职’,出去闯一闯。三年之内,要是混得不好,还能回来。算是留条后路。”

老张看着我,意味深长。

“天明,你还年轻。窝在这厂里,也就这样了。出去,说不定有另一片天。”

我捏着那根烟,手在抖。

这不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吗?

南边。

首富。

算命老头的话,又在我耳边响起来。

这他妈是天意吗?

“主任,我干!”

我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
老张愣了一下,随即笑了。

“好小子,有魄力!”

“我这就给你办手续!”

办手续那天,我把我在厂里宿舍那点可怜的家当都收拾了。

几件换洗的衣服,一个搪瓷缸子,还有我爸留给我的一套德国产的工具。

那套工具,宝贝得很,平时我都不舍得用。

临走前,我又去了趟城隍庙。

那个算命的老头,不见了。

原来的地方,换成了一个卖糖葫芦的。

我问那卖糖葫芦的,之前那个算命的老头呢?

他说,不知道,好像是走了,也可能是被城管赶走了。

我心里有点空落落的。

也好。

要是他还在,我还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。

我买了张去深圳的火车票。

绿皮车,硬座。

一百三十七块。

买完票,我身上就剩下一百九十块五毛钱。

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。

我拿着这张薄薄的火车票,站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广场上。

心里,一半是惶恐,一半是说不清的兴奋。

再见了,这座让我压抑了二十四年的城市。

再见了,小雅。

再见了,那个一样的李天明。

火车开动的时候,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站台,心里默默地说。

我李天明,要去南方了。

我不是去做梦。

我是去把那个该死的梦,变成现实。

首富?

去他妈的。

我就是要混出个人样来,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,都他妈把眼睛给我擦亮点!

火车上,挤得像个沙丁鱼罐头。

汗味、泡面味、脚臭味,混在一起,熏得人头晕。

我缩在靠窗的角落里,紧紧抱着我的帆布包。

包里,是我的全部家生,还有那套德国工具。

这是我的枪。

去深圳,就是上战场。

车厢里,天南海北的口音。

我旁边坐着一个大哥,东北的,要去东莞打工。

对面是一对小夫妻,四川的,要去开个小饭馆。

每个人脸上,都写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不安。

我们都是一样的人。

都是想去南方,淘金的。

火车咣当了三天两夜。

我吃了六顿泡面,喝光了两暖壶水。

下车的时候,腿都站不直了。

深圳火车站,人山人海。

一股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,跟我们北方完全不一样。

到处都是高楼,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。

每个人走路都像在跑。

我站在广场上,看着眼前的一切,有点懵。

这就是深圳?

我该去哪?

“靓仔,住店吗?有空调,有热水!”

“小弟,要不要工作?进厂,包吃包住!”

一群人围了上来,手里拿着各种小广告。

我被这阵仗吓了一跳,抱着包,挤出了人群。

我不能进厂。

我从厂里出来的,不能再进另一个厂。

那跟在老家有什么区别?

算命老头说,我的运在南边。

可没说具体在哪条街哪个门牌号。

我身上还剩不到两百块钱。

得先找个地方住下,再找个活干。

我找了个最便宜的招待所,一个床位,十五块钱一晚。

一个大房间,摆了十几张上下铺的铁架子床,跟我们厂里的集体宿舍差不多。

唯一的区别是,这里的人,来自五湖四海。

我把包锁在柜子里,那套德国工具压在最底下。

然后就出门了。

我得去搞钱。

我去了当时深圳最有名的地方,华强北。

那时候的华强北,还不是后来的“中国电子第一街”。

就是一片巨大的电子元器件市场,乱糟糟的,但充满了活力。

到处都是拉着小推车,扛着大纸箱的人。

空气里都是讨价还价的声音。

我像个刘姥姥进了大观园,什么都新鲜。

电阻,电容,二极管。

这些东西,我在厂里也接触过,但没这么集中,没这么……让人眼花缭乱。

我看到有人在柜台前,拿着一张单子,老板飞快地从一个个小格子里抓着货,然后用报纸一包,收钱。

一买就是几百上千个。

我问旁边一个拉货的小哥,这是干嘛的?

小哥瞥了我一眼,看我一身土气。

“配单的嘛,还能干嘛?拿回去自己组装收音机,游戏机。”

组装?

我自己也会啊!

在厂里,修机器,有时候也要自己画电路图,自己焊板子。

我的心,一下子就活了。

我好像找到门路了。

但是,我没本钱。

买元器件要钱,租柜台要钱。

我那一百多块钱,连个响都听不见。

我只能从最底层的活干起。

我在华强北,找了个“拉货”的活。

就是帮那些老板,把货从一个柜台,拉到另一个柜台,或者直接拉到物流点。

一车货,五块钱。

远一点的,十块。

我有一股子力气,又肯干。

一天下来,能跑个七八趟。

挣个三四十块钱。

除去房租和吃饭,还能剩下十几块。

我每天累得像条狗,回到十五块钱一晚的招待所,倒头就睡。

但我不觉得苦。

因为我每天都能攒下十几块钱。

每天,我都离我的目标,近了那么一小步。

我一边拉货,一边用眼睛看,用耳朵听。

哪个柜台的什么货好卖,哪个老板的路子野,能搞到香港过来的“水货”。

谁跟谁是竞争对手,谁跟谁又是合作伙伴。

华强北,就像一个巨大的江湖。

我这个拉货的,就是江湖里最不起眼的小虾米。

但小虾米,也有小虾米的活法。

我拉货的时候,嘴甜,手脚麻利。

“张老板,您的货!”

“李姐,放这就行?”

时间长了,那些老板都认识我了。

“哎,小李,过来帮我拉下货!”

有时候,他们忙不过来,还会让我帮忙看着点柜台。

我就是在这个时候,认识了王胖子。

王胖子,大名王援朝。

他不是老板,跟我一样,也是个“打工仔”。

不过他比我高级点。

他给一个香港老板看柜台,卖BP机。

就是寻呼机。

九六年,这玩意儿可是个稀罕物。

谁腰上别一个,走起路来都带风。

王胖子人长得胖,但脑子活。

他看我肯干,人也老实,就有意无意地跟我多聊几句。

“小李,老这么拉货,不是个事儿啊。”

有一次,我帮他把一批新到的摩托罗拉汉显BP机搬到仓库,他递给我一瓶健力宝。

那时候,健力宝可是高档饮料。

我受宠若惊。

“王哥,不拉货,我能干啥?我啥也不会。”我拧开瓶盖,猛灌了一口。

真甜。

“瞎说。”王胖子一屁股坐在纸箱上,“我看你小子,眼睛里有活儿。不像那些傻拉货的,就知道使蛮力。”

“你对电子这玩意儿,懂不懂?”

我心里一动。

“懂一点。以前在厂里,就是修机器的。”

“那感情好啊!”王胖-子一拍大腿,“我跟你说,现在最好赚钱的,不是卖这整个的BP机。”

“那是卖什么?”

“卖配件!”王胖子压低了声音,“特别是维修配件。一个BP机,摔一下,屏幕坏了,或者按键不灵了。拿来修,换个屏幕,换个排线,收他一百块!成本多少?不到十块!”

我的眼睛,一下子就亮了。

这他妈是抢钱啊!

“可是……我没地方啊。我也没客源。”

“地方好说。”王胖子指了指他柜台后面那个不到两平米的小仓库,“我跟老板说,让你在这儿摆个摊。你修机器,我卖机器,咱俩还能互相介绍生意。”

“至于客源,华强北最不缺的就是坏了的BP机。你只要技术好,价格公道,生意还能跑了?”

我看着王胖子。

他脸上挂着真诚的笑,但小眼睛里,闪着精明的光。

我知道,他不是活雷锋。

他让我在这儿摆摊,我修的机器多了,他就能知道哪种机器容易坏,哪种配件需求量大。

他还能从我这儿,低价回收一些修不好的旧机器,拆了当配件卖。

这是双赢。

“王哥,你为什么要帮我?”我还是不放心。

王胖子叹了口气。

“小李,我比你大几岁。我也是从老家农村出来的,知道在外面混不容易。”

“再说了,我一个人在这儿,也闷得慌。找个伴儿,说说话也好。”

“你干不干?给句痛快话!”

我还能说什么?

这是我来深圳之后,遇到的第一个机会。

一个从天而降的机会。

“干!”

我把那瓶健力宝,一口气喝完了。

从那天起,我就在王胖子的柜台后面,支了个小桌子。

把我的那套德国工具,宝贝似的摆了出来。

又花了我攒下的二百多块钱,买了电烙铁,万用表,还有一些常用的芯片和排线。

我的“李氏BP机维修中心”,就这么开张了。

连个招牌都没有。

一开始,根本没生意。

别人看我年轻,又是个没名没号的,都不敢把几千块的BP机交给我。

王胖子就帮我拉生意。

“哎,哥们,BP机坏了?拿来我这儿看看。我这小兄弟,技术一流,原来是国营大厂的工程师!”

他把我吹成了工程师。

第一个客人,是个一脸凶相的大哥,花衬衫,大金链子。

他的摩托罗拉BP机,不显示了。

“小B崽子,能修好吗?修不好,我砸了你的摊子!”他把BP机拍在桌子上。

我手心有点出汗。

但我还是接了过来。

我拆开外壳,用万用表一量,发现是显示屏的排线断了。

这是个常见问题。

我小心翼翼地换了根新排线,用电烙铁焊好。

装上电池。

开机。

屏幕亮了。

“大哥,好了。”

那个大哥看了一眼,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。

“行啊你小子!可以啊!”

“多少钱?”

我看了眼王胖子。

王胖子冲我使了个眼色。

“排线成本八块,手工费……收您五十,一共五十八。”我壮着胆子说。

“五十?你怎么不去抢?”大哥眼睛一瞪。

我心一哆嗦。

“大哥,我这可是原厂排线。外面那些修的,用不了俩月就得坏。我给你保修三个月!”我学着王胖子的口气说。

大哥想了想,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一百的,拍在桌子上。

“不用找了!以后我兄弟的机子坏了,都找你!”

他拿起BP机,别在腰上,大摇大摆地走了。

我捏着那张一百块钱,手心全是汗。

除去成本,我挣了九十二块。

比我拉两天货挣得还多。

王胖子走过来,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
“怎么样?我说能行吧?”

我看着他,激动得说不出话。

“王哥,谢了。”

“谢个屁。”王胖子笑了,“晚上请我喝酒。”

那天晚上,我第一次在深圳下了馆子。

点了四个菜,一盘烧鹅,一瓶珠江啤酒。

花了我们俩三十多块钱。

我心疼,但更高兴。

酒桌上,王胖子跟我交了底。

他老板是香港人,一个月才来一次。

这柜台,基本就是他一个人在管。

“天明,咱俩以后就是兄弟了。有钱,一起赚。”王胖子举起杯。

“好,一起赚!”我跟他碰杯。

那是我来深圳之后,睡得最安稳的一觉。

有了第一个成功的案例,我的生意慢慢好起来。

那个金链子大哥,真的介绍了不少兄弟过来。

我的技术好,收费也比别家便宜一点。

慢慢的,就在华强北有了点小名气。

很多人都知道,王胖子的柜台后面,有个修BP机的小李,手艺不错。

我每天从早上八点,忙到晚上十点。

修得眼睛都花了。

但我不觉得累。

我看着我那个小铁盒子里,钱一天比一天多。

从几十,到几百,再到上千。

我来深圳三个月,攒下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五千块。

我把钱,整整齐齐地铺在床上。

一张一张地数。

数了十几遍。

我长这么大,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。

我突然想起了小雅。

想起了她那句“你拿什么给我未来”。

如果当时,我手里有这五千块钱,她还会不会跟我分手?

我不知道。

我只知道,我再也不是那个兜里只有三百块钱的李天明了。

有了钱,我的心思也活了。

光靠修机器,发不了大财。

只能算个手艺人。

我想当老板。

我跟王胖子说了我的想法。

“王哥,我想自己搞一批配件来卖。光修,太慢了。”

王胖子嘬着牙花子,想了半天。

“路子,我倒是有。我老板的表弟,就在香港那边做这个。但是,进货要一大笔钱。而且,都是整批拿,不单卖。”

“要多少钱?”

“最少,也得两万。”

两万。

我刚攒了五千,上哪去弄剩下的一万五?

“而且,这玩意儿有风险。”王-胖子接着说,“万一压在手里卖不掉,或者海关那边查得严,货过不来。那可就血本无归了。”

我沉默了。

这是一个坎。

迈过去,海阔天空。

迈不过去,打回原形。

我连续失眠了好几天。

白天修机器的时候,都差点把烙铁戳到手上。

我到底要不要赌这一把?

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,一件事,推了我一把。

那天,一个女孩拿着个BP机来找我。

“师傅,您能帮忙看看吗?开不了机了。”

声音很好听,很温柔。

我抬头一看,愣住了。

女孩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,长头发,很清秀。

她不是别人,是我在老家纺织厂的同事,林薇。

她比我晚进厂一年,在织布车间。

我们不算熟,只是开大会的时候见过几次。

她怎么也来深圳了?

“林薇?”我试探着叫了一声。

她也愣住了,仔细看了看我。

“你是……李天明?”

“是我!”

他乡遇故知。

我们俩都挺激动的。

我赶紧让她坐下,给她倒了杯水。

“你怎么也来深圳了?什么时候来的?”我问。

“来了快半年了。”林薇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“厂里效益不好,我就跟着我表姐出来了。在附近一个电子厂上班。”

“那你这是?”

“哦,我这个BP机,前几天刚买的,就不响了。听工友说,这边有个师傅修得好,我就找来了。没想到是你。”

我拿过她的BP机一看。

是个杂牌子。

拆开一看,里面的做工,惨不忍睹。

飞线,虚焊,到处都是。

“你这个,是被人坑了。翻新机。”我说。

林薇的脸一下就白了。

“啊?这个花了我一千多呢。是我两个月的工资。”

看着她快哭出来的样子,我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
“你别急,我给你看看。”

我花了一个多小时,把里面的线路重新整理了一遍,换了几个劣质的电容。

“好了。应该能用一段时间。不过这机子底子太差,以后估计还会有毛病。”

“多少钱?”林薇从兜里掏钱。

“算了。”我摆摆手,“老乡嘛,还谈什么钱。”

“那怎么行!”林薇坚持要给。

我们俩推来推去,王胖子在旁边看不下去了。

“行了行了,小李说不要就不要。林薇是吧?以后有空,过来坐坐就行了。”

林薇这才作罢。

她红着脸,跟我道了谢,走了。

看着她的背影,我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。

这些在电子厂打工的妹子,是BP机消费的主力军。

她们辛辛苦苦攒点钱,买个BP机,就是为了方便跟家里联系,或者跟男朋友联络。

但她们不懂行,很容易被骗,买到翻新机、劣质机。

如果我能搞到一批质量好,价格又公道的机器或者配件,卖给她们。

这不就是生意吗?

而且,是稳赚不赔的生意。

我把这个想法跟王胖子一说。

王胖子眼睛也亮了。

“对啊!我怎么没想到呢!这叫……这叫精准客户!”王胖子一拍脑袋。

“天明,你小子,真是个天才!”

“可是,还是那个问题,钱。”我说。

王胖子沉默了。

他站起来,在那个小小的仓库里,来回踱步。

过了好久,他停下来,看着我。

“天明,我信你。”

他从他柜台最下面的抽屉里,拿出一个布包。

打开来,里面是厚厚一沓钱。

“这里是一万。是我这几年攒的全部家当。本来准备过年回家盖房娶媳妇的。”

“你那儿有五千。还差五千。”

“我去找我老乡借。他在这边开了个小饭馆,应该能借到。”

“我们俩,凑两万块,赌一把!”

我看着王胖子,看着他那张胖脸上,因为激动而渗出的汗珠。

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
我来深圳,遇到的都是想从我身上刮点油水的人。

只有他,王胖子。

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朋友,愿意把全部身家押在我身上。

“王哥……”我的声音有点哽咽。

“别他妈说废话!”王胖子把钱塞到我手里,“是爷们,就干一票大的!”

“赔了,大不了我跟你一起去拉货!”

我捏着那沓温热的钞票,感觉有千斤重。

“王哥,要是赔了,我李天明做牛做马,也把钱还给你。”

“滚蛋!还没干呢,就说这丧气话!”

那天,王胖子真的去找他老乡借了五千块。

我们凑齐了两万块钱。

通过王胖子老板的那个表弟,从香港进了一批摩托罗拉的拆机配件。

主要是显示屏和排线,还有一些主板。

货是通过“水客”从沙头角那边带过来的。

我们俩在招待所里,等了一天一夜。

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
直到那个水客把两个大黑塑料袋扔在我们面前,我们才松了口气。

打开一看,全是好东西。

成色很新。

我们发财了。

我和王胖子,把这些配件,分了一部分,拿到华强北的维修市场去卖。

因为是“一手货源”,价格比别人低,质量又好。

很快就被抢光了。

剩下的,我用来做维修。

以前,一个客人来修,我还要到处去找配件。

现在,我自己就是配件商。

成本下来了,利润上去了。

更重要的是,我开始尝试自己“组装”BP机。

我用拆机的主板,配上新的外壳、新的显示屏、新的按键。

组装起来的机器,跟新的一样。

但成本,只有全新机器的一半不到。

我把第一台自己组装的“摩托罗拉”,拿给林薇。

“你试试这个。比你那个强一百倍。”

“这……这是新的?”林薇很惊讶。

“算是吧。‘组装机’。”我跟她说了实话。

“这个多少钱?”

“你要的话,给个成本价,八百。”

当时市面上一台新的汉显BP机,要两千多。

林薇毫不犹豫地买下了。

她还帮我介绍了很多她的工友过来买。

一传十,十传百。

“华强北有个小李,卖的BP机,又好又便宜。”

这个名声,就在那些工业区的打工妹之间传开了。

我的生意,火了。

彻底火了。

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。

白天在华强-北卖配件,修机器。

晚上回到招待所,就通宵达旦地组装新机器。

王胖子也辞了原来那份工,全心全意地跟我一起干。

他负责跑外面进货、销售。

我负责技术和生产。

我们俩,配合得天衣无缝。

不到半年,我们挣了将近十万块钱。

十万块。

在1996年。

那是一个天文数字。

我从那个十五块一晚的招待所搬了出来。

和王胖子一起,在华强北附近租了个两室一厅的农民房。

虽然还是很简陋,但我们有了自己的“公司”和“仓库”。

我把老家的我爸也接了过来。

我爸是个老实巴交的工人,一辈子没出过远门。

到了深圳,看到我租的房子,看到我每天几千几千地数钱。

他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。

“天……天明,你这……这是在干啥?不犯法吧?”

“爸,你放心。我们是正经生意。”

我让我爸别去干活了,就在家给我们做做饭,收拾收拾屋子。

他一开始不肯,觉得是吃白食。

后来,看我跟王胖子实在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,才同意了。

每天我们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,能吃上一口热饭。

那种感觉,真好。

有了钱,我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去商场,给自己买了一身最好的行头。

皮尔卡丹的西装,金利来的皮鞋,还有一块浪琴手表。

花了我小两万。

王胖子说我烧包。

我说,你不懂。

我就是要穿成这样。

我就是要让别人知道,我李天明,不再是以前那个穿着油污工作服的穷小子了。

我买了部摩托罗拉的数字手机。

就是那种“大哥大”,板砖一样。

两万多块。

我把它别在腰上,开着新买的二手本田车,在深圳的深南大道上兜风。

风从车窗灌进来,吹得我的西装呼呼作响。

我感觉自己像个国王。

我给林薇也买了个BP机,最新款的,直接送给她。

她不要。

“天明,我们是老乡,是朋友。你别这样。”她把东西退给我。

我有点不高兴。

“为什么不要?我现在有钱了。”

“有钱了不起啊?”林薇看着我,眼神很复杂,“天明,我觉得你变了。”

“我变了?我变得更好了,不是吗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林薇摇摇头,“我只是觉得,以前那个在车间里默默修机器的李天明,好像不见了。”

她的话,像一根刺,扎在我心里。

但我当时,被成功冲昏了头脑。

我觉得她是妇人之见。

女人,懂什么。

她们只知道谁有钱,谁没钱。

就像小雅。

对了,小雅。

我赚到第一个十万的时候,曾经想过,要不要回老家一趟。

开着我的本田车,穿着我的名牌西装,出现在她面前。

问她一句:你后悔了吗?

但这个念头,只是一闪而过。

我太忙了。

忙着赚钱。

忙着把我的“事业”做大。

BP机的生意,越来越不好做了。

做的人太多了,价格战打得厉害。

利润越来越薄。

我和王胖子商量,得转型。

那时候,VCD开始火起来了。

家家户户都想买个VCD,在家里看大片。

一台VCD,要两三千块。

我和王胖子,又看到了商机。

我们用赚来的钱,在华强北租了个正式的铺面。

成立了我们的“远大电子公司”。

远大,志向远大。

名字是我想的。

我们不再搞那些“组装”的灰色生意了。

我们开始做自己的品牌。

我们从上游厂家,拿到解码芯片和机芯。

自己设计电路板,自己开模做外壳。

我们做的VCD,功能跟那些大品牌差不多,但价格,只要他们的一半。

一千五百八,远大VCD带回家!

我们的广告,打得满深圳都是。

为了打开市场,我们搞了个“以旧换新”的活动。

任何品牌的旧家电,收音机,录音机,都可以折价一百块。

这个主意,在当时,是开天辟地的。

我们的店门口,排起了长龙。

很多人拿着家里几十年前的破烂玩意儿,来换我们的VCD。

我们收了一仓库的电子垃圾。

但我们的品牌,打响了。

“远大VCD”,成了物美价廉的代名词。

我们的生意,从深圳,做到了整个珠三角。

我又开始通宵通宵地不睡觉。

画图纸,盯生产,跑市场。

王胖子比我还忙,全国各地地飞,去建我们的销售渠道。

我们的财富,像滚雪球一样,飞速增长。

从十万,到一百万,再到一千万。

我换了车,从本田换成了奔驰。

我在深圳最高档的住宅区,买了房。

一百八十平的复式楼,带空中花园。

我把我爸接过去住。

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,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,手都在抖。

“天明啊,我们……我们真的住这儿?”

“爸,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。”

我成了别人口中的“李总”。

出入都有司机,有秘书。

身边围满了各种各样的人。

有想跟我们合作的,有想从我们这儿拿货的,还有想……嫁给我的。

我开始频繁地出入各种酒会,KTV。

学会了喝人头马XO,学会了抽古巴雪茄。

我身边,再也不缺女人。

漂亮的,温柔的,性感的,什么样的都有。

她们看着我的眼神,充满了崇拜和欲望。

跟当年小雅看那个外贸局科长儿子的眼神,一模一样。

我享受这种感觉。

我甚至有点报复性的快感。

我跟林薇,联系得越来越少了。

有一次,我喝多了,开车去找她。

在她那个简陋的工厂宿舍楼下。

“林薇,跟我走吧。”我靠在我的奔驰车上,对她说。

“我给你买大房子,买漂亮衣服。你不用再上这种该死的班了。”

林薇看着我,眼神里没有惊喜,只有悲伤。

“天明,这不是我想要的。”

“那你想要什么?”我不耐烦地问。

“我想要的,你给不了。”

她转身,上楼了。

我看着她的背影,心里一阵烦躁。

给脸不要脸。

我狠狠地一拳砸在车盖上。

从那以后,我再也没去找过她。

我的事业,在1999年,达到了顶峰。

那一年,我们的“远大VCD”,年销售额突破了五个亿。

我,李天明,一个三年前还在纺织厂修机器的穷小子。

成了亿万富翁。

虽然离“首富”还差得远,但在深圳电子行业,我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了。

那年年底,公司开年会。

在深圳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。

我喝了很多酒。

我站在台上,看着下面几百张朝我欢呼的脸。

我的员工,我的经销商,我的合作伙伴。

我感觉自己站在了世界之巅。

我突然想起了那个算命的老头。

贵人,是王胖子。

大业,我成了。

他说得准。

我端起酒杯。

“我,李天明,能有今天,要感谢这个时代!感谢深圳!感谢在座的每一位兄弟!”

“我还要感谢一个女人!”

我大着舌头说。

所有人都安静下来,看着我。

“三年前,她甩了我。她说我给不了她未来!”

“今天,我就是想问问她,现在这个未来,你他妈满意吗!”

我把杯里的酒,一饮而尽。

然后把杯子,狠狠地摔在地上。

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。

王胖子走过来,扶住我。

“天明,喝多了。”

“我没多!”我推开他,“我高兴!”

那天晚上,我做了一个梦。

我梦回了1996年的那个夏天。

我还是那个穿着油污工作服的机修工。

小雅穿着那条碎花连衣裙,对我说:“分手吧。”

我拉着她的手,苦苦哀求。

我说,小雅,你再给我一次机会。我会努力的,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。

小雅只是冷冷地甩开我的手。

“李天明,别做梦了。”

我从梦中惊醒。

一身冷汗。

窗外,是深圳繁华的夜景,灯火辉煌。

可我心里,却是一片冰冷的黑暗。

我成了亿万富翁。

可我为什么,一点都感觉不到快乐?

2000年之后,VCD市场急转直下。

DVD出现了。

画质更清晰,功能更强大。

所有人都说,DVD是未来。

我们的经销商,开始大量退货。

银行开始催我们还贷款。

公司的资金链,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。

我和王胖子,紧急开会。

“必须马上转型!上马DVD生产线!”我斩钉截铁地说。

“上DVD?那我们之前VCD的库存怎么办?生产线怎么办?那都是钱啊!”王胖子愁眉苦脸。

“长痛不如短痛!现在不转,就是等死!”

我们俩,第一次发生了激烈的争吵。

最后,还是我拍了板。

我们抵押了公司,抵押了我的房子,从银行贷了一大笔钱。

从国外引进了最先进的DVD生产线。

我们赌上了全部身家。

我们赌,我们能像当年做VCD一样,再次创造奇迹。

但是,我们错了。

DVD的技术壁垒,比VCD高得多。

我们花了大价钱买来的生产线,却因为核心解码芯片的技术专利被国外公司垄断,根本无法大规模生产。

我们生产出来的DVD,成本高得吓人。

在市场上,根本没有竞争力。

而与此同时,国内的几家家电巨头,也开始发力DVD市场。

他们有雄厚的资本,有强大的研发能力,有成熟的销售网络。

我们这种半路出家的“草台班子”,在他们面前,就像一艘小舢板,面对着一艘航空母舰。

我们的资金,飞快地消耗着。

每天一睁眼,就是几十万的亏损。

员工的工资,供应商的货款,银行的利息,像三座大山,压得我喘不过气来。

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。

大把大把地掉头发。

我不再去那些声色犬马的场所了。

我没心情。

我每天都泡在公司,跟技术人员一起,研究怎么降低成本,怎么绕开技术专利。

但我们失败了。

一次又一次地失败。

王胖子开始劝我。

“天明,收手吧。我们把公司卖了,还能剩下点钱。再这么下去,我们连底裤都要赔光了。”

“卖?卖给谁?现在谁敢接这个烂摊子!”我冲他吼。

“我们不能放弃!我们是从一无所有拼出来的,我不信这次过不去!”

王胖子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失望。

“天明,你已经疯了。”

我们之间的争吵,越来越多。

我们不再是当年那个可以同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了。

我是高高在上的董事长。

他是忧心忡忡的总经理。

我们之间,隔着还不完的贷款,和看不见希望的未来。

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,很快就来了。

我们最大的一个经销商,卷走了我们价值三千万的货,跑了。

公司的资金链,彻底断了。

银行找上门来,封了我们的工厂,我们的仓库。

我的奔驰车,我的大房子,全被收走了。

一夜之间,我从亿万富翁,又变回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。

甚至,还背上了几千万的债务。

远大电子,破产了。

那天,我站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。

墙上,还挂着我们当年“年销售额破五亿”的庆功照片。

照片上的我,意气风发,不可一世。

我看着那张照片,笑了。

笑着笑着,眼泪就流了下来。

王胖子来找我。

我们俩,坐在马路牙子上,像很多年前一样。

只是,那时候我们喝的是珠江啤酒。

现在,是二锅头。

“天明,我对不起你。”王胖子喝了一大口,眼睛红了,“我不该拉着你赌那一把。”

我摇摇头。

“不怪你,王哥。是我自己,太贪了。”

“是我,被那个‘首富’的梦,迷了心窍。”

我们俩,一夜没说话,就那么一直喝。

第二天,王胖子走了。

他给我留了一张纸条。

“天明,我回老家了。深圳这个地方,不适合我。我那份债,我自己想办法还。你多保重。”

我成了孤家寡人。

我从一个亿万富翁,变成了一个负债几千万的流浪汉。

我没地方去。

只能又住回了那种十五块一晚的招待所。

跟一群刚来深圳,满怀梦想的年轻人,挤在一起。

他们看我的眼神,就像我看一个怪物。

我白天出去,躲着那些追债的人。

晚上回来,就用被子蒙着头。

我不敢看电视,不敢看报纸。

上面全是关于“远大电子倒闭,董事长李天明携款跑路”的新闻。

我没跑。

我只是不知道,该跑到哪里去。

我开始想念我爸。

公司破产后,我把他送回了老家。

我不敢告诉他真相,只说公司要搬迁,我过段时间就回去看他。

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他。

我甚至想到了死。

从深圳最高的地王大厦上,跳下去。

一了百了。

那天晚上,我又喝多了。

我摇摇晃晃地,走到了地王大厦楼下。

我抬头看着那座高耸入云的建筑,它像一个巨大的墓碑。

我李天明,就要埋葬在这里了。

就在我准备走进去的时候。

我的手机响了。

是那个我早就停机,但一直没舍得扔掉的大哥大。

我换了一张新的SIM卡,还能用。

是一个陌生的号码。

我鬼使神差地接了。

“喂?”

“是李天明吗?”

是一个女人的声音。

很熟悉,但又想不起来是谁。

“我是。”

“我在地王大厦楼下的星巴克。你过来一下。”

对方不容置疑地挂了电话。

我愣了半天,还是走了过去。

星巴克里,开着很足的冷气。

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,背对着我,坐在靠窗的位置。

她转过头来。

我愣住了。

是小雅。

她变了。

不再是当年那个穿着碎花裙的工厂妹了。

她化着精致的妆,头发盘了起来,气质干练,像个白领精英。

岁月在她脸上,没有留下太多痕迹,反而增添了一种成熟的风韵。

“坐。”她指了指对面的位置。

我坐下了。

在她面前,我局促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。

我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,一条满是褶皱的牛仔裤。

脚上是一双开口笑的帆布鞋。

我跟这个地方,格格不入。

跟她,更是两个世界的人。

“喝点什么?”她问。

“不……不用了。”

我们俩,沉默了很久。

“我看到新闻了。”她先开了口。

“嗯。”

“你……还好吗?”

“死不了。”我自嘲地笑了笑。

“你好像一点都没变。”她说。

“是吗?我以为我变得连我妈都认不出了。”

“我是说,脾气。”小雅淡淡地说,“还是那么犟。”

又是一阵沉默。

“你找我,有什么事?”我问。

“我听说,你欠了很多钱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打算怎么办?”

“不知道。大不了,把命赔给他们。”

小雅看着我,叹了口气。

她从她的LV包里,拿出一张银行卡。

推到我面前。

“这里面,有五十万。密码是你生日。”

我看着那张卡,像看一个烫手的山芋。

“什么意思?”

“你先拿着,把一些紧急的债还了。至少,别让人把你逼死。”

“你……哪来这么多钱?”我不敢相信。

小雅笑了笑。

“还记得王科长的儿子吗?”

我当然记得。

那个开桑塔纳的油头粉面。

“我跟他,三年前就离了。”

我愣住了。

“他家,后来因为贪污,被查了。他爸进去了,他也判了几年。”

“我跟他结婚那几年,学了点东西。后来就自己出来,做服装外贸生意。”

“这几年,运气好,赚了点钱。”

她把一切说得云淡风清。

但我知道,这背后,一定有很多我不知道的艰辛。

“我为什么要你的钱?”我把卡推了回去。

“李天明,都到这个时候了,你还在跟我置气吗?”小雅的眉头皱了起来。

“我不是置气。”我看着她的眼睛,“我只是想知道,为什么?”

“你当年,不是说我给不了你未来吗?”

“现在,你来给我未来?”

这话,说得我自己都觉得刻薄。

小雅的眼圈,红了。

“是,我当年是说了。我承认,我当时年轻,我虚荣,我嫌你穷。”

“但是天明,你知道吗?跟你分手之后,我没有一天是真正开心的。”

“他有钱,他能给我买名牌,买房子。但他给不了我你给我的那种感觉。”

“那种……两个人一起啃一个馒头,都觉得是甜的感觉。”

“我听说你来深圳了,我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。”

“我知道你开了公司,赚了大钱。我为你高兴,真的。”

“我没想过要来打扰你。我觉得,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。”

“直到我看到你破产的新闻。”

“我当时就想,那个不服输的李天明,他不能就这么倒下。”

她拿起那张卡,塞到我手里。

“这钱,算我借给你的。等你东山再起了,再还给我。”

“如果你真的不想欠我的,那就算……算我还你的。”

“还我什么?”

“还你当年,那半个被你摔在地上的馒头。”

我的眼泪,再也忍不住了。

像决了堤的洪水。

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,在星巴克里,哭得像个孩子。

我拿着那五十万,没有去还债。

我知道,这点钱,对于我几千万的债务来说,是杯水车薪。

我用这笔钱,回了一趟老家。

我爸看到我,老泪纵横。

他已经知道了我的事。

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。钱没了,可以再赚。人没了,就什么都没了。”

我在家待了一个月。

每天陪我爸说说话,下下棋。

我心里,那根紧绷了好多年的弦,终于松了下来。

我开始反思,我这几年,到底得到了什么,又失去了什么。

我得到了钱,得到了名。

但我失去了健康,失去了朋友,失去了爱情。

我活成了我最讨厌的样子。

一个月后,我跟我爸说,我还要回深圳。

我爸没拦我。

“去吧。爸相信你。”

我回到深圳,第一件事,是去找那些债主。

我没有躲,也没有跑。

我一个一个地去谈。

“钱,我现在没有。但是,我李天明,只要还活着,这笔债,我一定还。”

“给我三年时间。三年之后,如果我还不上,要杀要剐,悉听尊便。”

也许是我的态度打动了他们。

也许是他们也知道,把我逼死了,他们一分钱也拿不到。

大部分债主,都同意了我的请求。

然后,我去找了林薇。

她已经从那个电子厂辞职了。

自己开了个小小的服装店。

我找到她的时候,她正在店里熨烫衣服。

看到我,她愣了一下。

随即笑了。

“你看起来,精神多了。”

“是吗?”我摸了摸自己的脸。

“我来,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。”

“也想问你,你这个店,还缺不缺打杂的?”

林薇看着我,看了很久。

“管饭吗?”她笑着问。

“管。”

“那行。你被录用了。”

我就这样,在林薇的服装店里,当了一个店员。

每天,搬货,理货,招呼客人。

工资,一个月八百块。

很多人都不理解。

说我李天明,是摔糊涂了。

放着大老板不做,去做一个小店员。

我不在乎。

我每天跟林薇一起开店,一起收工。

一起去菜市场买菜,回家做饭。

晚上,我们会一起在店里,研究新款的衣服,讨论怎么搭配。

那种感觉,很平静,很踏实。

是我赚几千万的时候,都体会不到的快乐。

我发现,我对服装,竟然也很有天赋。

我能准确地判断出,哪种款式会成为爆款。

我建议林薇,不要只做零售。

我们可以自己设计款式,找小作坊加工,然后批发给其他的服装店。

就像我当年,在华强北做BP机一样。

林薇听了我的建议。

我们用店里积攒下来的几万块钱,作为启动资金。

我负责设计和跑市场。

林薇负责生产和管理。

我们的“薇薇服饰”,就这么开张了。

我们的设计,很新潮,很符合当时年轻人的口味。

价格,又很便宜。

我们的生意,很快就火了。

从一个小作坊,发展成一个中型制衣厂。

从深圳,做到了全国。

三年后。

我不仅还清了所有的债务。

我的个人资产,再次过亿。

而且,这一次,是实打实的,没有任何泡沫。

我还清了小雅那五十万。

我给她打了一百万。

她没要多出来的那五十万,退了回来。

附了一张纸条,上面写着:祝你幸福。

我跟林薇,结婚了。

没有办盛大的婚礼。

就是请了双方的家人,还有王胖子。

王胖子回老家后,开了一家养猪场。

做得也挺大。

他见到我,狠狠地捶了我一拳。

“你小子,可以啊!又起来了!”

“那必须的。”我笑着说。

婚礼上,林薇对我说。

“天明,谢谢你。让我知道,一个男人最好的聘礼,不是金钱,而是一辈子的迁就和爱护。”

我抱着她,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,最幸福的人。

2010年,我们的服装集团,在香港上市。

公司的市值,超过百亿。

我作为最大的股东,身家暴涨。

有财经媒体,给我做了一个专访。

标题是《从负债累累到百亿身家,揭秘服装大亨李天明的传奇人生》。

记者问我,李总,很多人都说您是个传奇。您觉得,您成功的秘诀是什么?

我想了很久。

我想起了1996年的那个夏天。

那个算命的老头。

那句“你将来是首富”。

我笑了笑,对记者说。

“哪有什么秘诀。”

“我只是,在一个女人看不起我的时候,选择了相信另一个女人。”

“然后,用尽一生,去证明她的选择,没有错。”

采访结束后,我开车,漫无目的地在深圳街头转悠。

不知不觉,又开到了城隍庙。

那里,早就拆了。

变成了一片现代化的商业区。

高楼林立,霓虹闪烁。

我把车停在路边。

点了一根烟。

看着眼前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。

我突然明白了。

那个算命的老头,他不是神仙,也不是骗子。

他只是,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时候,给了我一个梦。

一个关于“首富”的梦。

这个梦,像一束光,支撑着我,走过了那段最难熬的岁月。

它让我愤怒,让我不甘,让我拼命地想去证明自己。

它也让我迷失,让我疯狂,让我差点万劫不复。

而当我从这个梦里醒来的时候。

我才发现,真正的“首富”,不是看你银行卡里有多少个零。

而是看你的身边,有没有一个愿意陪你吃苦,也愿意陪你享福的人。

看你的心里,是不是真正的富足和平静。

我,李天明。

现在,是首富了。